由于右眼腫瘤引起癌細胞轉移,黃石實驗學校體育教師涂曉東終究沒有跑贏時間,帶著對云陽縣脫貧摘帽的期盼抱憾離去,走完了他五十一年的人生。
這一天是2018年6月9日,距云陽縣脫貧摘帽迎國檢只差兩天。而兩個月后,全縣即順利通過國家專項評估檢查,如期實現高質量整體脫貧摘帽。
“但這一切,爸爸都看不到了!”一說起父親,兩行清淚便不由自主地從涂婧的眼角滲了出來。
生命的時間表排定
涂婧記得,父親這場病最初發生在2013年。那年三月下旬,她隨父親和幺爸駕車去貴州,穿過一條隧道時,躺在后排的父親忽然說道:“咦!隧道里怎么不開燈呢?”
“不是開著的嗎?”涂婧回頭,“爸,你怎么了?”
“我看看——”父親坐起身對著窗外,用手分別捂住兩只眼睛,發覺右眼看不見亮光,不過,一會兒又正常了。旁邊駕車的幺爸說:“到貴陽買眼藥水滴滴。”
“眼睛是心靈的窗戶,怎么能馬虎?還是要去醫院瞧瞧。”父親一句俏皮話逗笑了涂婧和幺爸,她繃緊的心頓時松弛下來。
隨后的一個月,涂婧和母親先后陪父親去了重慶、成都等地的大醫院,檢查的最終結論是:右眼患了惡性視網膜黑色素瘤。醫生建議摘去右眼,裝上假眼。
當晚,涂婧和母親都沒有吃飯,坐在賓館的房間里沉默不語。父親反倒顯得樂觀,一邊吃著快餐,一邊笑勸母女倆:“醫生不就說了還有希望治好么,手術做完就沒事了!”
身為護士,涂婧隱隱感到,從這一刻起,父親生命的時間表已經排定。
從保護對象到忙人
涂曉東做完手術回來,剛好是暑假。開學前一天,教務處主任鐘勁松和校長秦克欣商定:讓涂老師休息一學期,好好在家養病。
鐘勁松去征詢涂曉東意見。涂曉東伸伸胳膊,踢踢腿:“你看我手好腳好身體好,雖然丟了一只眼,照樣能看,照樣能干!”
“你才做手術,還能帶學生蹦蹦跳跳嗎?還是先把病養好再來上課吧。”
“不能上體育課,我還能做別的事,反正不能閑著!”
一絲憂郁掠過涂曉東的眼角。鐘勁松被這絲憂郁打動,就同意他來上班,條件是這學期不給他排課,他能做點什么就做什么。
開學一周后,鐘勁松去教師辦公室找大隊輔導員徐老師說事,發現涂曉東獨自坐在辦公桌前,木然地望著窗外。
“涂老師,不舒服嗎?要不先回去休息?”鐘勁松問。
涂曉東臉一沉:“休息!你們都讓我休息,我真不中用了?”又嘟噥一句:“這個也說沒事,那個也說沒事!”
鐘勁松啞然失笑,心里明白肯定是大家不忍心請他幫忙。
兩人正說著,總務處主任周永忠匆匆走來:“老涂,電腦室安裝電腦,我實在忙不過來,一大堆報表要填,還得麻煩你去幫忙照看一下。安裝師傅已經來了。”
涂曉東愁眉大展,“唰”地站起來:“走走走!”
學校進了二十幾臺電腦和配套電腦桌。一連幾天,涂曉東都守在電腦室,給安裝師傅小陳打下手。有一天,周永忠去查看安裝進度,一進門小陳就問:“涂老師呢?”周永忠說,涂老師被教務處請去突擊統計學生體質健康數據了。小陳一臉失望:“涂老師不在,我一個人干起好沒勁!”他告訴周永忠,涂老師不光手腳勤快,做事麻利,還很會講故事、講笑話,跟他一起干活,時間過得飛快。
第二天,涂曉東做完教務處的事,又回到電腦室繼續忙活。那天晚上十二點多,周永忠從縣城回來,看到電腦室燈還亮著,想是涂老師他們臨走忘了關,遂走上樓去,進門就見涂老師赤著胳膊,一個人在安裝鍵盤架。他心里一驚,忙說道:“老涂!還沒回去?——你可要悠著點!這些等小陳來裝。”
涂曉東瞟了一眼周永忠,又繼續干活,一邊說:“沒事!你看我不是挺好嘛。過兩天就要考試了,得趕緊安裝好。”周永忠知道他干事倔,只好留下來陪他一起安裝,直到凌晨兩點多才結束。
后來,學校的六大功能室,涂曉東都參與了管理,特別是科學室、科技室和勞技室,幾乎被他包攬了。他把這三大功能室管理得井井有條,老師們借器材,徑直找他,似乎都忘了周永忠這個“正主兒”的存在。周永忠也樂得他來幫忙管理,說他給總務處減輕了不少擔子,笑稱他是總務處“執行主任”。
涂曉東干起事來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,漸漸的,老師們幾乎都忘了他是動過手術的病人,總愛請他幫忙。從此,這個原本該被“保護”的對象,成了全校最忙碌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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鄧志棋家的日子越過越好
用情點燃一家希望
涂曉東第一次跟黃石鎮迎新村貧困戶鄧志棋見面,就給這個小伙子留下了良好的印象。
那是2017年初夏的一天,鄧志棋正低頭打掃自家院子,驀然聽到一個聲音問道:“小伙子,你就是鄧志棋吧?”
鄧志棋抬起頭,看見眼前這個臉曬得紅紅的男子面帶笑容,留著寸頭,穿著一件泛黃的白襯衫,面容雖然清瘦,卻顯得挺有精神,只是右眼有點怪怪的。
鄧志棋“嗯”了一聲。
男子自報家門:“我是你妹妹學校的老師,叫涂曉東,是你家的幫扶責任人。”
鄧志棋趕緊放下掃帚,連聲請涂老師去屋里坐。
鄧志棋十八歲就患了腎病綜合征,隨后的八年住了四次院,欠下三十多萬元債。家里除了他和父母、妹妹,還有爺爺、奶奶。兩個老人身體都有恙,爺爺需要長期吃藥來緩解膽囊炎所帶來的痛楚。
自從得了病,鄧志棋漸漸失去了笑容。這種病只要受了累就容易復發,所以他不能去打工掙錢,只能待在家里幫父母做點輕松活兒。眼看著正該奮斗的大好年華,卻不能一展拳腳,他心里猶為失落。
這天,涂曉東跟鄧志棋聊了近兩個小時,聊他的病,聊他家面臨的難題,鼓勵他別灰心。涂曉東指著自己的右眼說:“看到了吧?我這只假眼是四年前動手術換的。雖然我失去一只眼睛,但仍然活得很快樂。人一輩子難免遇到坡坡坎坎,你的病也不是無藥可治,只要有信心,一定會好起來!”
經過這番長談,鄧志棋覺得心里亮堂了許多,多年郁積的一股不平之氣頓時得到釋放。
這次走訪,是涂曉東擔任鄧家幫扶責任人后的第一次。其實,學校領導擔心他身體吃不消,原本沒打算給他安排扶貧幫扶任務,是他一句話讓領導點頭了:“我和鄧家小伙同病相憐,更容易溝通,有誰比我更合適?”
這次走訪后不久,涂曉東又來到鄧家,與駐村干部一起幫助他家制定脫貧計劃,發展綠色蔬菜種植。此后他每個月都要來鄧家,查看鄧家的蔬菜長勢,跟鄧志棋談心。
經過幾場雨水的滋潤,鄧家的蔬菜長得越發蔥蘢。鄧志棋的父親鄧德見臉上綻放出難得一見的笑容,腦子里繪就了一幅豐收的圖景。但是,兩個月后,蔬菜雖然豐收了,卻正趕上旺季,不光價格低廉,連賣出去都成問題;而地里的蔬菜卻像賭氣似的,一茬接著一茬長,似乎永遠都賣不完。鄧德見蒙了,沒料到竟是這個結果,他多么希望這些蔬菜長得慢些,再慢些。
涂曉東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,他到鄧家見到父子倆沮喪的神情,一時也不知所措,嘴里不停念叨:“怎么會這樣!”過了一陣,他對鄧德見說:“老鄧,別難過!剩下這些蔬菜我來想辦法!”
回到學校,涂曉東找到總務處主任周永忠,請求學校食堂采買鄧家的蔬菜,隨后又聯系駐村干部,請求他們單位食堂也幫鄧家銷一部分蔬菜。鄧家蔬菜每回一運到學校,涂曉東就全校吆喝同事們來買,他自己也提著一只大菜籃盡量多買一些。
由于找到了銷售門路,鄧家并沒有遭受太大損失,鄧家父子也稍稍松了一口氣。
涂曉東又與駐村干部合計,認為鄧家不能再搞隨行就市,必須突出差異化、特色化,于是建議鄧德見發展無公害蔬菜。
“涂老師,算了!”鄧德見抱歉地看了一眼涂曉東,搖頭嘆息說,“不折騰了!”
“老鄧,這是為啥?”涂曉東大感意外。
“好歹就這樣過吧,誰叫我們是貧困戶呢!要是再遇到這種情況,我們啷個辦吶!”
“貧困戶更要把日子過好,不能遇到一點挫折就失去信心。小鄧的病需要錢,他爺爺奶奶吃藥也要錢。你不要擔心,遇到問題我們一起來解決……”
“不,不!不折騰了!”涂曉東和駐村干部都費盡口舌,鄧德見始終不松口,鄧志棋也沒勸動父親。眾人一時沒轍,只好暫且作罷。
第二天,涂曉東又來了,說干了口水也沒做通鄧德見的工作。然而第三天,他又來了。從學校到鄧家,需要坐渡船過河,等一趟船需要一個多小時,他往返一次通常得花大半天時間。鄧志棋見涂老師冒著酷暑連日奔波,又想到產業幫扶這塊本不是他分內之事,還如此熱心熱腸,心里十分愧疚,瞪著父親生氣說道:“涂老師都這么幫我們,你還怕什么呢?我就不信干不好!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唉——”鄧德見轉身坐在門前臺階上,望著斜陽下波光粼粼的河水閉口不言了。
鄧志棋見父親如此固執,就勸涂老師不用再操心了。涂曉東微微一笑說:“你爸要是不答應,我明天還會來!”說著,握拳捶捶腰,起身道別。這時,鄧德見終于開口道:“涂老師,那就再干一季試試。”
涂曉東如釋重負地笑了。
2018年春節期間,鄧志棋家終于淘到了脫貧增收的“第一桶金”,賣出的豌豆苗、水蘿卜,收入上萬元,一下成了“蔬菜大戶”。
鄧志棋打電話把喜訊告訴涂老師,電話兩頭都響起了爽朗的笑聲。鄧志棋告訴涂老師:“爸爸說,開春后要多種兩畝蔬菜,再養幾只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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涂曉東在給施銀穿上課
用愛撫摸一顆童心
2017年9月12日,是黃石鎮平安寨社區低保兜底戶施中朝許久以來最高興的一天,因為這天鐘勁松和涂曉東老師給他的智障兒子施銀穿送教來了。
施銀穿九歲,智力二級殘疾,曾經被父親送到一家私立幼兒園去學習,但是一周后又被送了回來。老師無奈地說:“這孩子,實在是沒辦法教!”
施銀穿成為學校“控輟保學”的對象后,送教的任務落到了鐘勁松頭上。涂曉東沒爭到這個任務,就纏著鐘勁松,非要陪他一塊兒去送教。鐘勁松拗不過,只好答應了。
這天,鐘勁松和涂曉東備了一袋文具、書本和一袋水果、零食,一人提著一袋來到施銀穿家中。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孩子,小小的個頭,瘦瘦的臉,眼窩凹陷,身上罩著一件分辨不出是白色還是灰色的短袖T恤。
施銀穿見來了兩個陌生人,一下閃到媽媽背后,抱著媽媽的腰,探出頭盯著面前這兩個大人,像一只受驚的小松鼠,顯得很警覺。他媽媽同樣有輕微智障,客人來了也不知招呼,只管咯咯地笑著。
施中朝樂呵呵地請兩位老師進屋坐。
涂曉東走到施銀穿跟前,蹲下身,從袋子里拿出一塊雪餅在他面前晃,問他想不想吃。施銀穿遲疑了一會,抓過雪餅就呵呵笑起來。
鐘勁松同施中朝說著話,涂曉東則把施銀穿帶到茶幾前,拿過彩筆教他畫畫。施銀穿捉住筆,照著涂老師畫的太陽亂畫一通,圓形畫成了不等邊三角形。涂曉東東想了想,又改教他寫漢字“一”。施銀穿捉住筆在紙上狠狠一劃拉,劃出一道深深的斜線,幾乎戳穿了圖畫紙,怎么也寫不出一個“一”。
“這娃娃教不了吧?”施中朝像做了虧心事,怯怯地問涂老師。接著又說:“幼兒園的老師都教不了!”
涂曉東說:“別擔心!慢慢來,總會有改變的。”他跟鐘勁松商量,說施銀穿手指肌能受限,不能教他寫字、畫畫,得教他些別的東西。他朝四周看了看,從茶幾上拿起一本圖畫書,打開,指著上面畫的水果念給施銀穿聽:“這是蘋果,這是梨……”
施銀穿瞅了一眼書上的圖畫,就扭頭望著涂老師呵呵地笑,又伸出他那只臟污的左手摸涂老師的耳垂。鐘勁松把他的頭扳過來,他看了兩眼圖畫,又回頭望著涂老師笑。
“施銀穿!”施中朝沉下臉來,舉起拳頭作欲打之狀,嚇得孩子“哇”地哭了起來。
回學校的路上,鐘勁松不由得感嘆:“這孩子真是不好教啊!”
涂曉東一邊沉思,一邊說:“這樣教不行,得想點法子。”
第二周,鐘勁松和涂曉東從學校給施銀穿搬來一套嶄新的課桌,涂曉東還給他買了一只籃球。施銀穿看見涂老師手里的籃球,歡叫一聲就撲了過來。涂曉東高高舉起:“等等!”一面吩咐鐘勁松把課桌擺好,把圖畫書拿出來。涂老師如此上心,鐘勁松早已甘心給他打下手,于是照吩咐擺好課桌,放上圖畫書。
涂曉東把施銀穿拉到課桌前坐下,打開圖畫書,一只手托著籃球對他說:“銀穿,想玩球吧?你要是聽老師的話,認真跟老師認水果,老師就陪你玩球。”
施銀穿眨巴著眼,仿佛是聽明白了。于是,涂曉東指著書上的水果教他道:“這是蘋果,紅紅的、扁扁的,像燈籠一樣;這是梨,黃黃的,像你家屋里掛著的葫蘆……”
施銀穿乖乖地坐著,認真盯著書上的圖畫。教了幾遍,涂曉東就把帶來的一袋水果放在課桌上,袋子里面有蘋果、香蕉和梨子,涂曉東叫他從袋子里拿一個蘋果給爸爸。
施銀穿猶猶豫豫地伸出手,在袋子里撥拉一陣,真就找出一個蘋果遞給了爸爸。涂曉東又叫他拿一個梨給媽媽,他果然又挑出一個梨給了媽媽。
“還是涂老師有辦法!呵呵呵……”施中朝和妻子都笑個不停。
涂曉東兌現承諾,陪施銀穿玩球。施銀穿像一只歡快的兔子,在院壩里蹦上蹦下,玩得酣暢淋漓。
第三周,涂曉東說要教施銀穿開口說話。鐘勁松覺得難度太大,他甚至認為施銀穿天生就不會說話。但涂曉東一定要試試。他叫施銀穿跟著他念“爸——爸——”“媽——媽——”,施銀穿則含混不清地說著“啵——啵——”“哞——哞——”。教了半天,涂曉東嗓子都說啞了,也無絲毫進展。鐘勁松心想,看來的確是教不會了。
這學期的后面幾個月,鐘勁松因為教務處事務繁忙,送教任務就全權拜托給了涂老師。第二學期,他又同涂老師一起來送教。那天,他們一走近施家院子,就看見施銀穿站在門口,一手指著他們,一邊朝屋里喊:“爸爸!爸爸!”
“居然會叫‘爸爸’了!”鐘勁松大喜過望,側頭問涂老師,“你是怎么教的?”
“‘媽媽’也學會了呢!”施朝中從屋里趕出來,樂呵呵地說,“涂老師每次來,都要先教他說好一陣子,再陪他玩球。”他告訴鐘勁松,施銀穿不光學會叫“爸爸”“媽媽”,還學會自己洗手、自己穿衣,甚至還能給鴨子喂食、給鍋里添水。
鐘勁松盯著涂曉東:“嗬!涂老師,真有你的!怎么沒告訴我?”
“沒告訴你,就是要等你親自來看看。”涂曉東臉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容。
幾個月來,涂曉東和施銀穿之間建立起了爺孫般的感情,學校總務處主任周永忠就曾見證過這份真摯的感情。有一次,周永忠陪他這位“好哥們”去送教,剛走上通往施家的人行便道,站在院壩里的施銀穿就看見了他們。他一邊咿咿呀呀叫著,一邊跑過來緊緊抱住涂曉東,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笑。涂曉東把他抱起來哈哈大笑,老少兩個都笑得那么燦爛,那么開心。周永忠一旁看著,只覺心頭一熱,淚水涌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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施銀穿如今在云陽特教中心讀書
人生最后兩月時光
2018年4月2日,鐘勁松和涂曉東又去送教。上完課離開時,施銀穿追出去把他們送到便道上。涂曉東轉身蹲下來,一只手握住施銀穿的胳膊,另一只手撫摸著他的頭說:“銀穿,涂老師以后可能不能來陪你玩了。以后你要聽鐘老師的話,多學點東西哈!”
施銀穿望著涂曉東,呵呵地笑著。
涂曉東起身走了兩步,鐘勁松正要問他為何這樣說,突然看見他蜷曲著身軀朝地上倒去……
從此之后,施銀穿再也沒有盼來涂老師。
其實在兩個月前,涂婧就發覺父親開始有些不對勁了:精神萎靡,渾身疼痛,雙手無力,連提一小袋水果都費勁。她和母親多次勸父親辦病退,父親卻總說自己的病不要緊。就在涂曉東最后一次送教前的那個周末,涂婧和母親還商量好要督促父親去醫院檢查,但父親卻堅持要給施銀穿再上一次課,他說:“說不定這是最后一次了,我想再去看看他。”
涂曉東發病后,周永忠很懊悔,深愧自己感覺遲鈍。他想起在涂曉東發病的四個多月之前,就已經出現不好的征兆。
那是在2017年11月下旬,周永忠陪涂曉東去鄧志棋家。乘船過河,上了岸通常兩分鐘就能走到鄧家。但這天,涂曉東走得很慢,兩分鐘路程走了五六分鐘,走得滿頭大汗。周永忠問他有事不,他擺擺手說:“沒事!走急了,走急了。”
“老涂發病,我也有責任啊!”周永忠認為,要是他當時警覺點,及時把這事匯報給學校領導,早日勸涂老師去檢查治療,就不會這么快發病了,也不會等不到全縣脫貧摘帽順利通過國檢。
涂曉東住院初期,周永忠隔三岔五就發視頻問候他。有一次,涂曉東興奮地對周永忠說:“老周,聽說有一種藥能治我這病,等我把藥買到了,我還要回來上班!”他提醒這位分管學校扶貧幫扶工作的老伙計,先換一位老師去幫扶鄧志棋家,幫助他家保持目前的發展勢頭。
不久,鄧志棋來了。涂曉東非常高興,非要坐起來跟他說話。鄧志棋扶他靠在床頭,老少兩個又是一席長談,彼此鼓勵。臨別之際,涂曉東提高了聲調,滿懷憧憬地說:“等我出院了,我要繼續做你家的幫扶責任人,我們一起去面對困難,戰勝困難!”
鄧志棋滾下淚來:“我們等您回來!”可是他沒想到,他不光沒等回涂老師,甚至因為在重慶檢查病情,連涂老師的追悼會也沒能參加。
涂曉東的病終究是越發嚴重了,在他進入迷糊狀態之前,還惦記著一件事。恰好這天鐘勁松帶來了好消息,他告訴涂老師,施銀穿的姑姑已幫他聯系好云陽特教學校,下學期就去讀書。聽到這個消息,涂曉東嘴里反復說著三個字:“那就好!那就好!……”
追悼會上的歡笑聲
涂曉東發病兩個月后的9日早上,涂婧做了一個夢,夢見父親從病床上站了起來,一言不發,只默默地望著她。然而當天下午五點多鐘,父親卻走了,永遠都沒有機會再站起來了。
涂曉東去世后的那幾天,學校全體教師自發地輪流去幫忙、去吊唁;一位退休教師停止裝修自家房子,來幫忙布置靈堂;涂曉東曾經的一位學生兼同事,從重慶趕來吊唁直至送他下葬;他的兩位調到其它單位的老伙計通宵為他守夜;遠在外地的退休老師紛紛致電慰問……
同事、親戚、鄰居,都念叨著涂老師的好。在家,他從未和妻子吵過一次架;在外,他從未跟人紅過一次臉。旁邊文具店的老板反反復復地說:“這么好的人,怎么就走了呢!”仿佛不愿相信老天竟會把涂老師這樣的好人奪走。
在涂婧的記憶中,父親向來都是樂善好施,對人熱情有加。她小時候曾固執地認為父親對“外人”比她這個親女兒還好:家里有了糖果,父親總是慷慨地分給鄰居小孩吃,似乎根本就沒在乎過她不舍的眼神。
14日開追悼會那天,天空湛藍,只有幾朵白云飄浮在空中。靈堂前面坐滿了人,馬路對面那坡梯子上也盡是一張張悲傷的臉。
校長秦克欣代表學校致詞:“涂曉東老師是一個好人,是一個值得我們尊敬、值得我們學習的人……”
會場鴉雀無聲。
突然,在這片肅穆、悲傷的氛圍中傳來一串笑聲。眾人回頭,鐘勁松看見施中朝帶著施銀穿匆匆趕來,施銀穿一手拉著父親的衣袖,一手指著相框中的涂老師,咧開嘴呵呵地笑著,那笑容一如平常見到涂老師時那般燦爛。
(記者 李旭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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